红网时刻新闻记者 陈彦兵 实习生 武千惠 益阳报道
7月,骄阳炙烤着湘北大地,桃江县灰山港镇的早稻田里,联合收割机轰鸣驶过,35岁的贺顺正指挥工人将新运到的秸秆投入粉碎机。
锋利的刀片将稻穗齐根切断,金黄的秸秆瞬间被旋转的粉碎装置吞没。眨眼间,撕裂状的草屑如雨点般从抛撒口喷涌而出,均匀覆盖在裸露的田垄上,形成一条条宽幅的“黄金碎毯”。
远处,几台灭茬旋耕机正将粉碎的秸秆深埋进15厘米的土层,翻滚的泥浪中,腐熟菌剂混合着泥土的微酸气味在热风中弥散。
“十年前,这里臭气熏天,如今,我们的肥料能卖到每吨1000元。”他抹了把汗,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自家工厂。“秸秆不是负担,是放错位置的资源”。
贺顺指向远处正在操作收割机的种粮大户:“像高朋飞这样的合作社成员,380亩早稻秸秆全量还田后,每亩田节省肥料80元,卖给喂牛的养殖户,每亩能多赚450元。”
这场静默的田间革命,折射着中国秸秆治理的十年变化。从全域禁烧到分区管控,从“无处安放”到“五料化”利用,湖南用多条覆盖“机械粉碎-腐熟还田-土壤改良”的闭环链条,力争全省秸秆综合利用率提升至95%。
而灰山港镇的早稻收割现场,正是这场变革最生动的注脚——当每一寸粉碎的秸秆都化作土地的养分,“焚烧”正从农户的清单里变成备选。
贺顺在堆肥车间测量半成品肥料温度。
从修飞机到“秸秆治理者”的跨界转身
2018年的广州白云机场机库内,身穿工装的贺顺在检修记录上签下名字。
窗外,一架客机正滑向跑道。手机震动,接通后,父亲告诉他,家里开办了有机肥厂,因工艺落后,发酵车间臭气熏天,容易引发环保“账单”。
随后,贺顺辞去高薪工作,回到家乡,立志用有机粪肥滋润田野、推动农业生产绿色健康发展。
“放弃年薪20万元的工程师工作,回去搞有机肥?”同事的质疑声犹在耳畔。
贺顺清楚,父亲独自支撑的有机肥厂,而家乡正深陷“秸秆围城”之困——灰山港镇作为桃江蛋鸡养殖核心区,日均产生鸡粪30余吨,秸秆年产量超4万吨左右,偷排河道、焚烧秸秆事件频发。
返乡首月,贺顺开始对接高校、农科院等科研单位。传统堆沤发酵不充分,导致有机肥氨气刺鼻、腐熟度低,农民抱怨“烧苗”。
他引入高校科研团队,将秸秆与畜禽粪污配比调整为3:7 ,通过碳氮比调控与高温菌种复配,使发酵温度稳定在65℃左右,彻底杀灭大肠杆菌与蛔虫卵。
“秸秆是天然的‘水分调节剂’。”他抓起一把粉碎的稻草解释。高湿鸡粪(含水率70%)与干燥秸秆混合后,水分降至55%左右,正适合好氧发酵。
车间内,翻抛机如钢铁巨兽般将褐黑色堆肥扬起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微酸味——这是腐殖质形成的标志。
灰山港早稻丰收的稻田里,农户高朋飞正操作收割机进行“低茬收割”。刀片贴地掠过,秸秆粉碎后直接还田。
“高茬收割草量少,一吨干草要2-3亩地,低茬收割1-2亩就够了。”他算着账,政府补贴25元/吨,饲料厂收购优质草500元/吨,次草卖给贺顺的肥料厂也有200元收益。“两头都是赚,清理了秸秆,我下半年种油菜更好。”
位于桃江县灰山港镇的益阳市富立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。
灰山港的“秸秆筛分法”
在灰山港镇,秸秆的归宿取决于品质。饲料化,无霉变干草送往养牛场,每吨能卖500元。燃料化,碎草压块运输至生物质电厂。肥料化,霉变秸秆经破碎后进入有机肥生产线,成为粪污的“吸附骨架”。
贺顺的肥料厂如同“消化道”,年消耗秸秆1万吨、鸡粪3万吨。
在发酵车间,秸秆碎片与畜禽粪便、菌剂、菜籽饼、氨基酸尾料混合,经30天高温发酵与60天高温陈化,最终蜕变为粉状有机肥。每吨秸秆可产出0.8吨肥料,以每吨800-1000元售出。
“农民有补贴,我们也有补贴。”贺顺告诉记者。
秸秆回收的“双补贴”机制,让收集主体获25元/吨离田补贴,利用企业再获25元/吨生产补贴。在桃江,一条覆盖合作社、企业的回收网络就此铺开,秸秆离田成本逐步降低。
当发酵槽蒸腾的热气裹着菌剂的微酸,漫过厂房的铁门时,贺顺正目送满载有机肥的卡车驶向樟树港。在樟树港辣椒基地,种植员工手撒下深褐色的颗粒,刚翻耕的泥土如海绵般蓬松隆起。
2021年,当首批有机肥因氨味残留滞销时,贺顺联合湖南省农科院改进原材料配比,使有机肥更加发酵充分,达到有机肥料国家标准。随后,他前往樟树港,为基地农户免费赠送有机肥。
墙上的监测曲线印证着断言——灰山港镇连施两年有机肥的棉田,有机质从贫瘠的1.2%跃至丰沃的2.2%,干裂的土层开始像吸饱水的海绵般膨润。
当水稻田的晨露还在叶片上滚动,蛋鸡养殖户的运粪车已轧着晨光驶进富立来有机肥厂区。
“省了20万元的治污钱。”每天早上,蛋鸡养殖场的司机来卸下鸡粪。
而在贺顺的账本上,秸秆处理、畜禽粪污的处理密码被记录为:每吨经他工厂转化的废弃物,相当于从大气中夺回0.027吨二氧化碳的量。公司每年处理秸秆和畜禽类粪污8万吨,相当于减排2160吨二氧化碳。
更精妙的循环在田间上演,种粮大户高朋飞将早稻秸秆卖给饲料厂赚取500元/吨,把霜冻霉变的次草卖给贺顺再入账200元,最后用所得购入有机肥反哺土壤——一根秸秆穿过饲料化、燃料化、肥料化的三重门,最终在水稻的清香里完成涅槃。
从“生态包袱”到“绿色黄金”的未来之路
夕阳西下,贺顺站在肥料厂顶楼眺望成片的稻田。
车间里,新研发的氨基酸有机肥正在封装,准备发往洞庭湖区的蔬菜基地,但他清楚挑战仍在:北方玉米秸秆跨省调运成本高。
“秸秆全量利用,需要更多我们这样的企业。”他语气坚定。
而在更广阔的乡村图景中,贺顺的试验正提供一种解题思路:当每一根秸秆都能在市场中找到位置,燃烧与利用的悖论才能真正化解。
“秸秆是放错位置的资源。我们做的,就是给农业废弃物一张‘价值身份证’。”
来源:红网
作者:陈彦兵 武千惠
编辑:丁斯斯
本文为政务频道原创文章,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。